关山难越

欲说还休的以前



江陵以前在京城一个人租房子住,那时候京城道路上尘土飞扬,约莫是离宫里远,居然还有人在路边堆放秽物。他生性喜洁,一天上下班就够受的了,巴不得天天洗澡,可惜京中水贵,他还并没有什么钱。每天天不亮就着急的骑着马出门,还一路上骑到翰林院大气不敢喘,一张嘴全是脏兮兮的风里的沙尘,全无风度可言。最怕的是迟到,被掌院责备不说,天子连他这点钱都不放过,迟到一刻钟,一个月的俸禄都要扣掉。他那时候做一个梦,梦见他住在离宫里好近的大房子里,天子赐了五万两银子敕造的。门口的对联都是黄金造的,天天沐浴不说,夏天的时候上朝有人扇扇子,冬天站着脚底下是兽皮毯,皇上还送了一副护耳。那时候没有人敢责备他,包括天子。他觉得这个梦做的很舒服又太真实了,就说给肃卿听,肃卿说,梦里十成十是改朝换代了,当今天子反正不可能,做这样的梦,离进诏狱不远。他叹口气 可又突然想起,那个梦里身旁躺的人不是肃卿。

七八月份的天气,热的灼人,好像要从天上倒下来融炼的金水一般,晒的地上都是烫的。江陵一身孝的跪在这七八月天的宫道上,汗成股的往下流,他不太关心这难磨的时间还有多久。更值得他想的是这条宫道上有没有人过来,过来的是谁。

  中午最晒的时候,总是过的很慢。

  好在在这时候,他等到了人。

  一个面生的小宦官端着茶过来的,放下茶杯就开始擦汗,这样热的天,想他们来回跑也不容易。

  小宦官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尖,“大学士,太后娘娘叫我来传话给您,娘娘说,她已经尽力了,娘娘不是有心叫大学士在这儿受这份罪。只是要留您在京城,只能这样。”

  看见小太监这模样,他不由得想起了双林,“你回太后,说我知道了。只是这样的事一般是交付于冯公公的,如今冯公公去哪儿了?”

   小宦官说起这个,言语间竟要哭出来的“太后也没法子,您也没法子不是。干爹,干爹,冯公公被打发去了南京。依着高学士,怕没命回来。”

  “大学士,来的时候,太后想着您苦,还叫我端了茶来。”

  “不必了,你快回去罢。”他一张口,嗓子就干的冒烟,并不想多说几句话,也不是很想接那杯娘娘的茶,又惹出是非来。





  小宦官匆匆的走了。江陵看了抬眼看看,日光依然晃眼,不知道挨得过挨不过今天。

  有人觉得这一天如此长,就有人觉得一天短。譬如在同一条宫道拐角的特别闲的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也不老,约莫四十多岁,留了髭胡,脸长长,居然看起来倒还和气。大行皇帝登基才六年就去了,多数人都是世宗皇帝年间的旧臣。先帝没什么大作为,去了约是朝里大多数人墓志铭里都可以添一句已历三朝。同样是为先帝戴孝的一身素,这位脸上也没什么丧气,精神头倒还好,穿他身上竟有些格格不入,他身旁小的这位带孝就颇有才子的风情。两人站着宫道拐角站了大约一个时辰。终是小的忍不住了。

  “堂官大人,不是我说你在这儿等什么?”

  “等着送那边跪着的那个回家呀。”

  “你送哪儿,如今他和首揆闹成这样,送哪儿都得罪人。”

“送高肃卿家里呀。”

  “你觉得他俩还有情分?这个点首揆已经回去一个时辰了。”

  “肃卿回去一向早,最不得罪人的法子就是送去他家。”

    “喏,时间差不多,人也昏过去了,凤栖,咱们走吧。宫里头还有个寡妇呢,他也不能睡皇宫的”

    张凤栖虽是和上司办着事儿,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他是文官,很忙,尤其是先帝刚去一堆事儿要搞。来了个自称他儿媳的父亲的二姐姐是你娘的人简而言之还要叫人一声舅舅,又不巧还是他上司来拉他吃瓜看戏。关于这事儿就是个雷区,谁碰谁触头,可惜他上司杨蒲坂本人并没有什么觉悟。

江陵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是躺在一张熟悉不过,睡了十年的床上。太过于熟悉以至他甚至怀疑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往日如常。直到他发现床边坐着的并不是高肃卿,是杨蒲坂。他刚入朝的时候,最倾慕的人就是杨蒲坂。那时候少年意气,最崇拜驻守边关收复失地的将领,想起来就荡气回肠,心血澎湃。可惜他又不在杨手下当差,选馆入庶吉士以后就是数年来兢兢业业誊抄文卷,要不然就是校对。在纸堆里完全没有心情想起别的。可惜后来朦朦胧胧许多事情过去,就忘了当初的那份心境。这样突然见到,倒有些轻松,忘记当前的艰难处境。

  杨恰好在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好似大理寺审人般的不动声色又气势压人,见江陵醒来,收敛了神色又和和气气的说话“你好好歇歇,三天后,记得去给天子上课。”杨知道事情他问江陵是问不出来什么的,递上一杯水,干脆就出了屋子。高肃卿的院子真小,才转了一圈就看见大晚上坐院里头的扇扇子的高本人。杨走过来,顺势抽走高的扇子给自己扇凉风。

  “都做首揆了,也没见你的大园子,想当年严分宜也是首揆,园子有几条街那么大。我第一次去,也是大夏天,也没这么热,屋里放着许多冰橱,还请我听了一出昆山腔的西厢记。”

  “家父留的园子,家父官至光禄寺少卿,我不是王元美徐少湖,在太湖有千亩良田,我也就只有这个。”

“说来听听,你和江陵怎么了,与我说说。我常年在边关,久不回京城。上次来还是世宗皇帝出殡,那时候与现在也是一般模样,文武百官一身的孝。只是那时你和江陵还不是这般模样。”

  “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

   “你还记得冯双林么,先帝刚走,天子年幼。他个宦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拿出先帝遗诏说先帝命司礼监与内阁共商社稷。想妄图染指内阁之事。他能闹出什么本事,原算计着参他窃权矫诏,之后再六部内阁议事百官联名劝谏,天子年幼,再有本事的人也翻不出浪花,结果议事前一晚,好巧,打冯双林那里截了一封要命的信。信里说,高肃卿若是百官议事,事定无回旋余地,莫不如先发制人,去天子近前太后娘娘参他一个专权跋扈,纠结百官胁迫天子,证据就是内阁六部议事。”

  杨“天子不懂的,太后娘娘自然是懂是什么意味。堪是以命相博,听起来真教人胆战心惊,如今闲坐摇扇也真是幸事。世宗年间也是这般,看似波澜不起,暗地里波涛涌动。这说起来,冯双林也是个人物,这样的谋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我先动手,才险胜才能坐着摇扇,不是抑郁回乡。可你知道这信是谁寄给冯双林的么。喏,就是屋里中了暑气那位,他那时在寿山理先帝坟陵事,于是这般我才没有察觉。”

  “也是,如不是他,冯双林如何知道怎么拿出遗诏来闹事,若不是内阁里出了内鬼,冯双林怎么设下这许多局来。证据如此了,我不肯信,我要听他来和我说。可是那天冯双林押送南京,他骑着马从寿山赶回来,他赶的急切,在宫门口见到我却又不急了,也不急着下马,他忽而笑起来,问我,既是输了,你要撵我去哪儿,回荆州还是发配辽东,抑或我掉头直接去菜市场问斩,。

  竟果真是他。”

  杨默不出声,之后的事情他知道。他那时候一路从边关赶到京城为君父服丧。在宫门口却看见高肃卿约是发了疯的抓着张江陵,眼里是要哭出血的难说的绝望,张江陵笑着,痴笑着,好像这一天好似等了许久又好似看见眼前人绝望就是唯一能使他痛快的事物一般。

  他想着如何先帝刚去,如何顾命大臣就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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