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生有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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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离开的两年里，少儿的幻梦迅速破碎。
这并不意外，当母亲和姐妹兄弟都难以忍受她的恋爱时，那个男人无力忍受她的性情，也自然躲她躲得远远。
但是那男人做的太过分了。他承受不来，就不该招惹她。有能力对她说甜言蜜语，却没有能力兑现。让她怀孕，却不敢负责。
作为一个官吏，他甚至没有女奴大胆。
母亲尚且冒着死亡的风险为孩子找到了父亲。
作为一个官吏，他因为害怕失去自己的工作，就连夜告假跑回了平阳。少儿苦苦哀求府中去平阳办事的属吏，托他去平阳打听那个姓霍的男人。属吏带回来的消息是，那男人在平阳有妻室了，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他的妻子怀孕了，马上就要生产了。
少儿的梦破碎到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的高傲，自以为是很快颓废下来，在家里，她不再像平时一样高谈阔论，而是连话也轻轻细细。她畏缩起来，想要躲避这个世界，曾经开朗的她，已经怕见人了。
比起二姐喋喋不休的难以忍受，她一言不发的沉默更让人难受。难受地令人心酸。
弟弟步跑过来，他说，姐姐你詈骂我几句吧，你不骂我，我浑身都难受。
家人为了弟弟步的话破涕为笑。
二姐却毫无反应。
她想逃避一切，但是无处可逃。
她不得不生育，生下这个腹中的孩子。她想，就这样死吧。
母亲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为什么要死？你要大声地辱骂出来，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愤怒，把一切都说出来，无论是痛哭还是欢笑就说出来。家人还有什么不能包容你的？
少儿于是开始喊叫了，她撕裂一般的声音好像要撕裂自己的声带。极致的爱恨给了她莫大的力量，淋漓大汗黏附在她身躯上，她说出了自己的怨恨，她要将自己承受的一切，不那些内心的不安，屈辱，不甘心。那些侵入她头脑中的轻狂想法，都吐出来，都排出自己的体内。
在她用尽力气的时候，说不出话的时候，孩子的哭声响起了。
寂静的房屋里，只有婴儿用力的哭喊。
在这平静中，少儿苍白浮肿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她说，母亲，我又活过来。
长兄长姐卖力干活，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炭火，蜂蜜，饴糖，肉食，和新鲜的蔬菜。
青沉默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火。
母亲用屋舍中的小陶罐，煮了粟米粥里混着肉脯，配新鲜的蔬菜，大米粥里掺杂盐梅子和菜干，稷米粥里混着饴糖蜂蜜。
母亲将这些粥用木勺舀起来，喂给二姐。一碗又一碗的粥，让二姐的头发变得有光泽，让她的双颊丰盈，让她眼神明亮。
母亲说，男人和兽类没有什么区别。冲动消失了，就都结束了。就像你不怨恨一条狂吠的狗，一个男人也不值得你怨恨。
二姐的病好起来。
二姐又开始说话了，仍旧是过去的絮絮叨叨，口不择言。
熟悉的声音回来了，所有人为她松了一口气。
和逐渐恢复的二姐比起来，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却显得沉默。
它刚出生时的哭声是如此有力，一个月后却显得无声无息。他的母亲经受的一切，让她无力哺育他，安抚他。
他开始生病了。
刚出生的婴儿总是会生病。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哭，为什么不哭。没有理解他到底是痛，还是不痛。他说出的话，没有人能听懂。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少儿抱着他，低吟着，去病，祛病。
所以孩子的名字是去病。家人这样称呼他，外人也这样称呼他。
人们相信，无数人无数次以如此呼喊他，他就当真能从疾病与死亡里逃脱出来。
少儿有心去爱抚他，却总是忍不住抗拒和回避。就像那个孩子不因为饥饿而哭嚎，也不因新奇的东西而欢笑，他不哭不笑，他沉默着，也有些抗拒，这个孩子刚生下来，就如此倔强，竟有些像他的母亲。
母亲问她，孩子叫卫去病是吗？
少儿摇头，不，叫他霍去病。
母亲问，你忘不了他？
少儿说，我忘干净了，我和这个负心人一点关系都不想有。
母亲劝她，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他。你这是将他推开，推向了父亲。
孩子是没有错的。你可以将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意转移到孩子身上来。你是他的母亲，你养育了他，你爱他，所以他属于你。
少儿说，看到他，我就想起我曾对家人做出的事情。
母亲责备她，因为是家人，所以会原谅的。
少儿摇头，她那美丽高傲的头颅低垂下来，她说，我没办法原谅我对家人做出的事情。
我要让他姓霍。让他有一天和父亲相见。
如果当时他还是一个奴隶，而父亲志得意满，那我要他跪下来，告诉那个志得意满的男人。我姓霍，我是你和女奴的私生子。你当时像狗一样纠缠着那个女人，她才把我生出来。
如果富贵的是我儿子，那我要那个父亲跪下来，满面讨好地说，你姓霍，我何德何能和你一个姓氏，我想我们一定有一些亲缘吧，恳求你赐予我一些恩惠吧。这时候他说，我姓霍，你才是我的父亲。
我要让霍，这个来自父亲的姓氏永远成为对父亲的嘲讽。
少儿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落在石头炉子中炭火上腾起的焰火上，焰火的旁边是青在谨慎地看护炉火，让陶罐中为少儿准备食物的不至于焦也不至于生。
这是对弟弟曾经经受的伤害，我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青似乎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少儿，他随即又低下了头，低头看陶罐中咕嘟咕嘟翻涌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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