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

一册书

看完电影后的脑洞。

又名,你好,张贺。


武帝时,上行幸河东,尝亡书三箧。

宣帝元康二年,河东人李友,于岩室中得书,盛以金箱,书卷后题东观臣姓名,记书年月,武帝时也。河东太守张纯,以经箱奏进。帝问武帝时侍臣,有典书郎冉登,见书及箱,流涕曰:此孝武皇帝时物也,不知何缘得耳。宣帝大怆然。

1

那是元康二年,身为皇帝的宣帝刚改了自己的名字,他以后就是刘询了。刘询看着眼前年迈的典书郎抱着书哭起来,他也伤悲了起来。典书郎有他哭的缘由,典书郎还见过刘询曾祖父的武皇帝,大约是念着旧恩,思着故人。刘询伤悲却不同,他伤悲他自己,怨恨他的仇人孝武皇帝,一时间竟不能止。

刘询已经得偿所愿了,他终于是一个皇帝了,废立皇帝的权臣薨了,他诛杀了霍家合族。他如今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了,他心里却空落落的。他要做什么。他当日刚登上帝位想要给许平君皇后的身份,他倒是做到了。可惜是哀后了。平君死在他当皇帝的第三年,他当然为平君报仇了,但是她到底是没等到他真正做皇帝的那一天。

他叹一口气,他未曾报答的不止有平君。还要养育他的张贺。他从小就是张贺养育大的,请人教他读书,给他娶妻,像父母一样照顾他。可惜张贺死在他成为皇帝的前一年。养了他十多年,如今他是真正的皇帝了,想给人什么都成了,结果不过是追封一个阳都哀侯。张贺养他的时候,他还太小了,不过是个宗亲,是长安城内找一门亲事都要连哄带骗的那种人。张贺养他那么久,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最后却望不见他成为皇帝的一天。一点都望不见。

要是能告诉他就好了。

他的手指翻动那些旧书简,那些过去的年月。

刘询在后悔中辗转反侧,星汉西流夜未央,最后只是稍稍迷瞪了眼。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含糊地问,还想再睡过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

“元封四年春。”

刘询想,果然还没醒,接着睡。当明晃晃的太阳已经直射躺在河边草地上的刘询时,因为起晚了烦闷地再哼了一句,“现在什么时候?”

“元封四年春。”

刘询匆忙挣扎着坐起身,“你说什么?难道不是元康二年么。”

另一个人说,“果然是糊涂了,我听都没听过元康这个年号。”

“不会是傻了吧,你问问别的问题。”

清醒的刘询跑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朝自己脸上泼去。不是应该在宣室殿么,为什么醒来的地方是河边,还有两个人好奇地打量他。

“你叫什么名字。”

“刘询。”

“你姓刘,莫不是汉室宗亲?”

“对,我是。”

头脑无比清晰的刘询转头问,“那么你们又是谁?”

一个人朗声道“御史大夫张汤听闻过没有?在下张汤之子,太子舍人张贺。”

刘询走过去,手突然去抱住这个自称张贺的人的脸,看来看去。手指摸着他的眉毛,鼻梁,喃喃道“果然很像。”

他突然低头抽噎起来,“我以为我会忘了你的样子。”他又抬头笑起来,“原来你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模样。”

他又哭又笑,搞得另外两个人都惊异起来。

“你认得他?”

刘询点头,“我自然是认得他,我还要报他的恩。”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原来是这样,我就是为了报恩,才从元康二年到了元封四年。我要报你的恩才来的。我是为了告诉你一桩事情来的。”

刘询手指指向张贺身边的另一个人,脸上笑起来,“你是刘据对不对?”

张贺身边人迟疑的点了头。刘询又把他的头抵在自己的头上。“我就知道是你,大父,你看我们长的多像啊。”

张贺点头,“是长的很像,你大约也是哪家的王侯罢。叫大父也太亲热了。他儿子才四岁。”

刘据被莫名其妙的亲热搞的有点蒙,他试图转移话题,“那你要告诉他的事情是什么?”

“我要告诉的事情就是,”刘询歇一口气,接着说,“张贺你听着,我当皇帝了。”

一大泼冰冷的河水把刘询从头浇透了。

“你疯了。”

2

刘据和张贺进行了短暂的交流,确认了刘询的身份。

“首先他肯定是汉室宗亲。”

“然后他还和你认识,和你认识还要给你报恩的汉室宗亲可不多。”

“可是,淮南衡山一案,汉室宗亲怎么会和我有恩呢,各个都有仇还差不多。家父当年理那案子,诸侯王谋反,上万人牵连,他应该和我有仇才对。”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要找你寻仇,掉河里烧坏了脑子,误以为要给你报恩。”

“从他那句,他是皇帝,他就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所以是脑子有问题的受刺激的落魄宗亲。”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也是,有点责任别让他到处乱跑。”

“那他住你家吧。”

“怎么不住你那呢?”

“他找你报恩啊,又不找我。”

他们三在回长安城的马车上,刘询四处打量着,他很熟悉长安城,但眼前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果真是元封四年,果真不是元康二年。四五十年的岁月就在翻书间辗转变化。刘据见这个不正常的人平静下来,舒一口气,开始想怎么安置这个人。

但是刘询先和他说话了。

“你如今才二十岁?”

“对,父亲巡游回来就会为我加冠礼了。”

刘询低头,“你的舅舅是大司马大将军?”

“对。”

刘询抬头,又看向这个元封四年“你的舅母是长公主,她也是你的姑姑。你的姨父还不是但将会是丞相,所有,所有的那些人都还活着。而你平静地在长安城等着你的父亲回来。”

“你不知道以后,所有的这些都会离你而去。你的姐姐,你的儿女,你的母亲,所有所有。最后你会死在一户织鞋贩履的人家,还要忍受背叛。你最后只有一个亲人活下来,那就是我,只有我,而你还不知道。”

刘询说的累了。不再言语。刘据看向张贺,他们交换了眼神,肯定了刚才猜疑的结果。他轻声说,“说起来,这淮南衡山谋反的案子对人刺激还真挺大。”

3

刘询在张贺家里歇了好几天。他很熟悉张贺的家。但是一睁眼,张贺还年轻,此时还是武帝时。许多神采飞扬的人物还兴致勃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东方朔,司马相如,还比如李陵,苏武,还比如司马迁。而毁掉这个世界的人还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真好。

刘询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这里面是要挨个拜访的人。

刘询拉着张贺,对他说,我想见任安。

“哪个任安?”

“和田仁交好的那个任安。”

张贺一开始拒绝了他的请求,觉得他还是好好歇歇吧。但是刘询还是一个劲地央求,他知道,只要他求,张贺就会同意。他有时候想这段记忆是不是假的,因为好像张贺从来没有让他求过。他只要开口,那个人就会答应,但那是以前的张贺。

眼前的这个张贺也才二十岁。听了他说,站起身来,给他找来一身衣服。然后就说“行啊,走吧。你是想在他手下寻个差事对么。”

其实不是,但是刘询点头了。

刘询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任安。

张贺问他,“你还有什么亲人要拜访的么?”

刘询说“没有,都在谋反案里死了。那时候死了很多人。”

张贺轻声说,“淮南王那案子还真是的。太多人了,比如张次公,他当日是北军的将军,因为和淮南王女有私情,于是倒一同死了。”

刘询知道后来,后来的北军护军是任安,后来他的大父起兵时,任安受了节却没有出兵。最后大父兵败身死,任安,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们找到任安的时候,任安热情的双眼看着刘询,“年轻人,你想寻个什么差事。”

刘询看着任安热情的温和的双眼,听着他的声音,多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刘询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他说,“我没有什么事情要说的。

刘询拉着张贺的手,张贺带他离开。

“站住”,任安问“年轻人,你真没有什么话要说?”

刘询说,“有,任将军,你有空多陪陪朋友家人。”

刘询突然不想问了。

张贺在回去的路上问他,“还有很多呢,苏武,李陵,田仁,我都要见一见。”

“见他们要说什么?”

“告诉他,好好陪陪家人,妻子,父母。”

4

刘询也建议刘据去陪家人。所以刘据本来和张贺去长安周边游玩的计划被迫中止了。刘询黏在张贺身边。他写了一块版牍给张贺。

“这上面怎么都是书的名字?”

刘询望向他,“今上去祀后土,幸河东了。”

“你背下这上面的书名,今上会在河东丢三箧书,正是这些书目。你快去河东。今上问时,你写下来,写下来,你今后会好过的多,你会封侯的,你会有很多子孙的。”

刘询热切地望向张贺,“快去吧,我说了我要报恩的。”

张贺看了这许多的字,取了刀,一点一点地把这上面的墨迹削掉了。

“这原不是我的东西,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刘询怔怔看着一片木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张贺低头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上行幸河东,我弟安世随行。安世少以父任为郎,用善书给事尚书,精力于职,休沐未尝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上行幸河东,尝亡书三箧,诏问莫能知,唯安世知之,作其事。后购求得书,以相校无所遗失。上奇其材,擢为尚书令,迁光禄大夫。昭帝时天子下诏,封安世为富平侯。”

“那是我弟弟他应得的。”

“不,你不知道!”

刘询恸哭起来,他的不平之气颤抖着他的喉咙,他的肝肠,他的心肺。他痛的说不出话来。

“拜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要是你的话,要是你在的话,会更好。你值得更好。”

“不是我值得,是你值得。”张贺并没有惊诧,他摸着刘询的头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是你值得,我养到了一十八岁的病已值得。你什么时候改了这个名字,刘询?是成了皇帝怕人避讳麻烦么?”

“真是我的好孩儿,病已。”

张贺站起身来,他的纱衣下是重色的袍子,他的腰上配着剑,他的头发高束起来,乌黑的头发间还没有斑白的发丝。他的眉目间闪烁着一种豪气,笑起来又有一种阅尽千帆的平和。

“我想,我能见到二十岁的太子,还有我二十岁的一切就很高兴了。虽然见不到父亲,但是兄弟朋友还在,我就很高兴了。我很高兴回到元封四年。”

“但你来了,病已,我更高兴。”

“我想我很幸运了,能够见到过去,又能看到未来。”

“病已,你说,未来天下会更好么。”

“会,当然会,我会尽我所能。”

“那病已,你会快乐么?”

刘询沉默了很久。“那时候没有你,也没有很多人。”

张贺把刘询的头抱在自己怀中,“就算是没有我么,病已,你也要过的好啊,我们都盼望你好好活着。”

“过去很好,但未来会更好。”

5

其实刘询有一个问题,最后也没有问。

他想问张贺后悔么,养育他,追随太子可曾后悔过。明明一生也等不到那个更好的未来到来。但是这个问题不必问出口了。

刘询想他自己要回去了。因为他知道他为何来此了,而元康二年还在等他。

他来到长安的斗鸡翁舍。

在人来人往中,一眼久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走上前去,高兴地拍那个人的后背,“长陵,王奉光”

王奉光转头,见到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对他说,“王奉光,你将来会有一个女儿,她将来会成为皇后。”

“你怎么知道的?”王奉光疑惑地问。

“因为你将来是我岳父。”陌生人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王奉光感到疑惑,但也没留意,继续看斗鸡去了。

他小时候喜欢看斗鸡,张贺就带他来这里看。

他在这附近走来走去,走到一块平地上。他想,这里缺些东西,缺故掖庭令张贺冢,缺三十家的守冢。他闭上眼,四十二年的岁月就像书卷的几行字,迅速而匆匆地走过。

他睁开眼,平地不见了,故掖庭令张贺冢与许多屋舍出现在他眼前。

你好,元康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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